殷雍马上呵斥道：“怎么说话呢？还不给宁郡王赔不是。”
说话的那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急忙举杯，“对不住对不住，酒酣嘴快，宁兄不要见怪。”
说着话的人只是一个宗亲旁系，小小一个子爵，若是在大金连和宁恒说话的分都没有想，现在却和他平起平坐，叫他“宁兄”。
宁恒放在衣袖的手攥紧，冷淡的举杯。
席间的气氛便一直冷了下去，但是不能拂了殷雍的面子，宁恒也不好离开，直到外面有人跑进来对殷雍道：“殿下，将军到了。”
席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，看向入口。
夏侯晟一进来，就让里面纸醉金迷的靡靡气氛消散，所有人收起了纨绔不吝的样子，只剩下金戈铁马的冷肃。
“刚刚从校场回来，来迟了。”夏侯晟对举宴的亲王举杯，主动罚了三杯酒，喝完便放下酒杯，准备离开。
“阿晟，玩一会，你在京城能出什么事？留下来多喝几杯，小九今天才回来。”殷雍说。
亲王殷思齐马上道：“对啊，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。”
“还有军务在身，就先告辞了。”夏侯晟谁的面子都不给。
殷雍到不以为的一笑，“你呀，都要准备去漠北了，还不准备和我们好好道别吗？”
因为太子这番话，席间有了不小的波动，只有夏侯晟表情依旧冷漠，“末将启程之日再与殿下话别，现在告辞了。”
说完就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出了房间。
“每次都是这样，去了一趟漠北，怎么都不像一个人了？”亲王殷思齐小声抱怨了一句。
宁恒看了看殷思齐，对殷雍道：“我正好也有些醉意，出去散散步，送送将军。”
夏侯晟在军中多年，步伐间都透着果决的杀气，而宁恒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竟然也能跟得上他的脚步，追上他。
“何事？”
“送送将军。”宁恒淡笑，“这些天没怎么见到将军，现在将军竟然要走了？”
“这些事宁郡王不需要知道。”
“现在漠北太平，将军为何要离开京城这和风细雨的地方去那苦寒之地？是因为花婉吗？”
夏侯晟身形一顿，目光犹如一块寒铁直直看向他。
“别这么看我，花婉不是你要找的人，若是可以我想替那个人报仇。”宁恒想到救回陆昭念时，她气若游丝万念俱灰的样子，就觉得心如刀割。
而这一切全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。
“你知道她？”四个字冷硬，似含着金戈铁马的杀气。
“当然，若不是你，我会向北蒙提亲，她会是我的王妃，而不是被你灭掉她的国家，让她最后家国覆灭。”
宁恒脸上的平静被痛苦替代，那些龟裂的情绪下是痛彻心扉的恨意。
夏侯晟刀削般的侧脸隐在黑暗中，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，宁恒已经飞快的收拾好情绪，“别再找花婉，你毁了陆昭念，别再毁了另一个人。”
宁恒提前回到清华宫，花婉比他还要晚回来，一问才从宫女口中得知花婉这些天都没有留在清华宫。
听到这些，宁恒心提了起来。
在花婉回来后，不动声色道：“去了哪里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？”
“等会告诉你。”花婉心情很好，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，眼眸剔透清澈。
直到晚上只有两人的宫殿的时候，花婉才低声把这些天自己得来的消息告诉他，宁恒听到她被为难去织造局洗织品，马上就皱起了眉头。
“明天不要去了，若是有人追究，我亲自去……”
“没事，又不会掉一块肉，再说了，我这些天得了好多消息，都是外面没有的，这样还不会被人发现。”
知道劝不过她，宁恒选择了沉默。而后听到花婉欣喜的声音，“而且阿恒，我们有办法回去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知道十六王爷殷烨吗？就是大梁皇帝第五个儿子，他的母妃是贵妃。”十六王爷在宗族中排十六，故称十六王爷，“他除了不是嫡长子，才智和家世丝毫不输给殷雍。”
宁恒皱眉看着她，就见她眼眸似点漆，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？不管是谁，只要他们相斗，自伤元气，你就成功了一半。”
“婉儿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“我之前也没有这样想过，可是你猜我这些天知道了什么？”
宁恒顺着她的意思，问道：“什么？”
花婉凑近了一些，压低声音道：“皇后和贵妃不和，她……”
她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的飘过来，宁恒一阵失神，听完她的话默了一会，才道：“那你想怎么做？”
“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。”花婉让他放心，“后宫里面的事就交给我，我来处理，前朝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。”
宁恒伸出手，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，最后还是落在花婉头上，很轻的揉了一下。
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没有人的地方有过这样的接触，花婉一愣，好在宁恒很快就把手拿开，她也没有在意，抬头就看到宁恒温和的笑，“你帮了我很多。”
“你才是帮了我很多，如果没有你……”花婉声音低下来，随即马上用力一笑，“算了，都说了不要再说这些话，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。”
我们之间……
宁恒看着她澄澈明昔的双眼，心中一动，突然道：“夏侯晟要走了。”
房间中烛火明明晃晃，照在花婉白瓷一样的脸上，像是一抹妖异的丹青，明媚灼灼，又让人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神情。
“是吗？”
“今天殷雍说的，他的确要走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眉尖一蹙，花婉似不悦又似烦躁，“大将军说走就走？皇帝能同意吗？”
“听殷雍的意思，皇帝是同意的。”宁恒顿了顿，“你也感觉得到，皇帝对他十分恩宠，其殊荣连太子都比不上。”
的确，夏侯晟一举帮他灭掉了北蒙，皇帝的心腹大患，他是大梁一统天下最锋利最强大的铁骑。
“呵。”花婉突然冷笑，“他当然要走，我突然出现，他应该心慌了，他又谨慎，应该要去亲自调查。”
宁恒盯着想从她脸上辨认出什么，沉吟片刻，“那你想怎么做？”
花婉沉默的摇头，她恨夏侯晟，也恨整个大梁，夏侯晟若是不在京城，对她来说似乎还要更好一些。
“也好。”花婉看向宁恒，“他若是走了，这里的人就更好对付，也没有人怀疑你我。”
“可是你的仇……”
手心暗自掐紧，花婉眸光中精芒锐利，隐含恨意，“仇，大梁皇室都是我的仇人，夏侯晟只是其中一个。”
只是这一个是她最不能放过的。
她心里清楚，一切都得慢慢来。
但是，这时宁恒却说：“我有办法留下他。”
“什么？”
宁恒伸手按住她蹙起的眉心，像一个宽和又稳靠的兄长，露出一如既往让她心安的笑容，温声而肯定道：“我带你来的时候，就答应你，不会让你再等下去。”
“阿恒。”他指腹传来的温度，淡淡的，仿佛传到了她冰冷的心口，花婉脸上露出一个短暂的笑，“谢谢你，我去给你端一些夜宵过来。”
说完就纤细的身影就离开了房间，宁恒若有所失的看着自己的指尖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。
还是不行啊。
翌日，花婉如常去织造局，大家都知道她得罪了绿珠，但是也都知道她是宁质子的宫女，就算有心为难，也没有绿珠那个身份，所以她在织造局并没有宁恒以为的那般难过，反而结交了一群小宫女。
“姐姐，以后你们回大金了，我来找你好不好？”
在大家都开始忙的时候，一个宫女跑过来笑着晃花婉的手臂，也没有管事过来说教她。
花婉看着眼前圆脸的宫女，“你姑姑可还等着你接她的班，你可没有机会出宫。”
绿珠就是她的亲姑姑。
那宫女马上不满皱着脸，“我才不想呢，这里待一辈子那也太没意思了。”
两人正说着，一旁就响起厉喝，“你们干什么呢？悠兰你过来！”
悠兰一看自己姑姑来了，小脸更是苦了，急急忙忙跑过去，绿珠瞪了她一眼，马上看向花婉，“你愣在哪里做什么？当这里是清华宫？还不去做事！”
花婉清清淡淡转身离开，听到背后绿珠教训悠兰的声音，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。
下午，昭纯宫。
“公主，娘娘给您新做了一件衣裳，缕金百蝶穿花裙，织造局的十三个绣娘一起绣了七天才做出来。”
一条艳潋流光的宫裙在殷明乐面展开，上面淡粉淡绿相宜，银丝埋线绣做翻飞的蝶，栩栩如生，朝气明媚。
殷明乐眼含欣喜的走过去打量着自家的新衣服，无意中的一眼就看到站在一边的花婉。
“你？”殷明乐皱眉，这不是那个质子的宫女吗？
花婉对着她淡淡一笑，“公主，奴婢伺候您试一试？”
殷明乐狐疑的看着她，又点点头。
在站在屏风后，殷明乐皱眉问：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奴婢最近在织造局做事。”
“谁让你去的？”
“绿珠姑姑。”
“她？”殷明乐自然知道绿珠是谁的人，马上觉得皇后这番做法真是太不给宁恒面子了。
就算对皇后的做法不满，殷明乐脸上也没有表露什么，小小的一张脸上仪态端端。
花婉站在她面前为她整理衣襟，身上淡淡的幽香传到鼻尖，不似宫中常用的熏香，有些冷，带着一丝冰雪的味道。
奇怪，明明是烟花之地出来的人，怎么每次都让她觉得这个人身上一点……
“公主。”响在耳边的声音打断她心中的想法，殷明乐回神发现两人靠的十分近，花婉正从前面给她系后面的腰带，而她正对着自己的耳朵说话。
“小心你身边的人。”
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完，花婉马上就退到了合适的距离，垂着头，恭敬小心的样子。
殷明乐眼底飞快闪过什么，看了看她，花婉神色如常道：“公主穿这身衣服很好看。”
殷明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，目光在铜镜中和花婉的视线交汇，“是吗？”
花婉笑眯眯点头，其他宫女也纷纷附和，谁都没有看到镜子中，花婉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指向了某个人。
随后织造局的人离开，殷明乐若有所思看着那几个宫女，问一旁的宫女，“今天织造局怎么来的是眼生的人？”
“似乎是之前来的宫女身子不舒服，便让人代替了，是有人惊扰到了公主？”
“没有，陪本宫去看看母后。”
当晚，花婉还没有回清华宫，就听到织造局其他宫女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，“下午，昭纯宫‘送出去’一个人。”
“啊？”
“听说是冒犯了贵妃，贵妃就直接处置了公主宫里的人。”
“公主都没有说什么？”
“贵妃可是公主的母妃，公主能说什么？”
……
宫女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，只有花婉默不作声的笑了一下，这个公主动作比她想的还要快啊。
“咦，姐姐你今天怎么还没有走？平日你不是早就走了吗？”悠兰从外面走进来，看到花婉还在这里，颇为吃惊。
花婉笑道：“等你呢，好些了吗？”
悠兰马上甜甜笑，“好多啦，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，突然就不舒服了，幸好姐姐你替我去送了衣服，不然让姑姑知道一定又得骂我。”
花婉也笑，“没事，下次可不要吃坏肚子了。”
“不会不会。”
悠兰搀着她的手把她送出去，这才回去，好奇问：“你们在说什么？”
“悠兰，你快过来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哎，你不知道，昭纯宫今天下午出了事。”
下午，不就是自己让花婉送衣服过去的时候吗？
悠兰心底一惊，马上道：“什么事？”
“你认识杜鹃吧？今天下午被‘送出去了’。”
悠兰整个人都怔住，“杜鹃？”
宫女以为她没有反应过来，又继续说：“你不认识吗？不是去昭纯宫，每次都是她来接引你的呀。诶！悠兰你跑什么？”
悠兰如遭雷击，整张脸惨白如纸，朝着皇后宫殿的方向狂奔过去。
在路上遇到了回清华宫的花婉，花婉拉住急急忙忙的她，问道：“这是怎么了？”
悠兰急得都要哭了，“哎呀，你知道昭纯宫那个杜鹃吗？”
花婉困惑歪头，“知道，你还经常说起她，她怎么了吗？”
“她，她，你不知道吗？今天下午她出事了。”
“不知道啊，我今天去昭纯宫，看着她还好好的。”
“诶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就是听说，她‘被送出去’了。”
宫里的人除了到了年限出宫，其他任何时候离宫都含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含义，花婉明白这个“送出去”送出的不是一个活人。
“跟你说，你可别和旁人说起今天下午你见过她，一定不能说。”
悠兰匆匆交代完一句话，就急忙跑走，倒是没有看到花婉脸上的表情淡淡，丝毫没有好奇和担忧。
此时，皇后宫中，好不热闹，皇帝和贵妃齐齐在里面。
悠兰去的时候，被宫人悄悄带了进去，见到绿珠马上就要哭了似的，“姑姑，杜鹃是死了吗？”
绿珠也是焦头烂额的样子，捂住她的嘴，把她急忙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，“你和谁说了？”
悠兰吓得面无人色，不住摇头，“我谁都没有说，杜鹃怎么会死了真的是贵妃处死的吗？”
“瞎说什么？”绿珠压低声音，“杜鹃是冒犯了贵妃才被处死，和旁人怎么会有关系？”
“可是她……”
绿珠死死攥住她的手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没有可是？死人不会说话，不许害怕！”
她之前也担心是自己这个不懂事的侄女透露出了什么，现在看悠兰这个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，心里松了一口气，摸出手帕擦她脸上的泪，“不要哭了，进宫本来就不是玩，死个人而已，只要牵连不到你，你就不要慌。好了，贵妃和皇帝都在前面，我不能耽误，你自己先回去，记住我交代你的话，不要乱说就好。”
悠兰抽噎的点点头，忧心忡忡离开，一路上手指都缠在了一起。
她没有办法不害怕，因为当初绿珠拿给杜鹃的东西就是自己给的，杜鹃真的只是冒犯贵妃而死的吗？
悠兰不敢想了，只能一遍一遍安慰自己不会有事。
而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皇后。
她不知道为何皇帝和贵妃为何一起来了，先前又有杜鹃的死，杜鹃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安插在殷明乐身边的人，今天就毫无征兆的被处死了，她不得不安。
就算贵妃来了没有说什么，还很快就要离开，皇后也不敢掉以轻心。
“皇上，你瞧皇后宫中这花开得真艳，臣妾宫中还没有这般的好风景。”贵妃笑着摸了摸两旁的娇花。
皇后马上道：“贵妃若是喜欢，本宫让人给你送过去。”
贵妃摆手，“不劳烦皇后了，只是这花是杜鹃吧？这倒是提醒了臣妾。”
皇后心中咯噔一下。
“皇帝您有所不知，今天下午昭纯宫里有个宫女差点就伤了文安。”
“哪个奴才这么不小心？”皇帝马上皱眉。
“那奴才臣妾已经从处置了，随后让人查了一下，发现那宫女的母亲好像是在皇后家里当过奶娘，还真是巧了。”
皇后急急道：“此人是谁？贵妃若是怀疑了什么，本宫断然要帮贵妃彻查清楚。”
“娘娘别气，臣妾就是说说，那人也处置了，就是以为那和娘娘你有什么关系，会责怪臣妾多事。”
皇后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，“怎么会。”
皇帝的目光在两个暗中叫量的女人之间看了看，最后负手往前走，“朕去看看文安。皇后也要好好问清楚，别让人自己家里的人落下什么罪名。”
皇后咬牙，勉强笑，“臣妾恭送陛下。”
贵妃盈盈福身，和皇帝一前一后走了，留下皇后在原地脸颊颤动，全是隐忍的怒意。
“娘娘……”
“去把太子叫来！”
这边宫里发生什么，花婉不清楚，但是也能猜到，回去的时候都忍不住笑，宁恒问起来，她便说：“还记得，我与你说的皇后要给殷明乐下毒的事吗？”
“她在殷明乐身边安排的那个宫女，我今天告诉殷明乐了，她找她母妃去处理掉那个人。”她也是无意从悠兰口中听到昭纯宫的一等宫女杜鹃竟然和她是玩伴，顺藤摸瓜，便把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。
“诶，你听说了吗？皇帝打算给公主赐婚了。”
“你不懂，将军要是娶了公主，皇后那边……”
“我姑姑正烦着呢，谁叫皇后没有公主，牵不住将军啊。”
“怎么办？文安公主要是真嫁给将军哎……”
……
贵妃盛宠不衰，育有十六亲王殷烨，还有最小的公主殷明乐，两个人都颇受皇帝宠爱，殷烨贵为皇子就已经封王，而殷明乐和大将军夏侯晟的婚事也已经被默认。
一旦夏侯晟娶了殷明乐，那就是站在十六亲王那里，这对太子一脉才是巨大的威胁。
让人给殷明乐下毒，一方面是煞贵妃这边的锐气，一面是为了阻断殷明乐和夏侯晟的婚事。
只是他们没有料到，花婉作为一个局外人，比谁都要洞悉其中的纠葛，也在不动声色中察觉出了皇后那边的打算。
“所以，这次皇后那边没有得逞，那谁去阻止夏侯晟娶殷明乐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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