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南风工厂的代表。”班长小声说。
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过，门打开了，一张堆满皱纹的脸出现在眼前。班长赶紧微微弯腰，行礼问好。
“奶奶好，我可以进去吗？”
“我的房子不卖。”老太太摆手，长长叹气，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。”
“我是陆长海的女儿，郭刚大叔和赵明叔叔都是我爸的朋友。”班长赶紧打熟人牌。
“哦，你是陆老板的女儿，你们厂卖掉了啊。”老太太侧过身，放她进去，长吁短叹，“哎，陆老板是好人嘞，特地关照老郭，把酒瓶子，纸箱子都放到我家门口，再叫人来收，让我白白得钱。陆老板的病怎么样了？”
“还在医院里。”班长听到老人家念及爸爸的好，心里一暖。
“哎，好人怎么就没好报？”老太太拿了只瓷杯子，颤微微地去厨房，用盐洗了再洗，泡了杯茶过来放到她手边，“姑娘，茶叶不好，喝点吧。”
班长一直跟着她，怕她摔倒了，接过茶，扶她坐下，环顾四周，看着陈旧斑驳的墙皮，小声问道：“奶奶，我现在在新公司工作。我们老板想买您的房子，给你钱，给你新房子，你怎么不愿意搬新家呢？我感觉那里环境不错，还能和你这侄儿一起住。”
“姑娘啊，我老了，能用多少钱？我就是不甘心，我儿子回来了，去哪里找我啊？他去打工，说挣钱了就回来，结果一去二十多年，不知道是生是死……我就盼着在死前，能见他一面。”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泪花直淌。
班长赶紧递上纸巾，后面的话居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了。亲情这东西，就算是再锋利的刀也不可能斩断，母爱尤其是！她怎么忍心去伤害这位老母亲？
“奶奶……”
“不是我不帮你，不然，等我死了以后，你们再来收房子？”老太太犹豫了一下，小声说：“你是陆老板的女儿，我也不为难你。”
班长更难过了，不就是个别墅吗？不修也不会死，又不是没房子住，凭什么非要把别人赶走，弄得有家不能回？
视线一低，只见桌上放着一封信。
“对了，这也是你们的人送来的。”老太太拿起信递过去，哑声说：“我不识字，眼也花了，你帮我看看？会不会是我儿子写的？”
班长赶紧打开，抽开一看，字迹陌生，还真是报丧信！该死的封景琛，他还真干出这恶毒的事来了！
她把信叠好，不露声色地说：“不是的，是广告，卖保险的。”
“我还买啥保险哪。”老太太笑了，抬手抹湿润的眼角，分明在失望。
班长突然有些后悔，登门拜访起码得买点水果什么的，现在枯坐在这里，连几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姑娘，你有门路，能不能让警察帮着找回我儿子？我去好多回，都告诉我不能立案，我都不明白立案是什么，也听不懂。”老太太揉着手腕，满眼期待地看着班长，“如果你们能帮我找到儿子，我房子就给你们。”
“好，我尽力。”班长拿出纸笔，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她，轻声说：“奶奶要有什么事，打电话给我，我马上就会赶过来帮你。”
“太谢谢你了，你爸是热心人，你也是。”老太太喜出望外，拉着她的手连连搓。
班长看着她的满脸皱纹，心里酸楚。可怜的人太多了，上帝只有一双眼睛，看不过来啊。
告辞出来，雷雨更大。小心翼翼地驶出小巷子，她正想表扬自己驾驶技术高超时，车子猛地一个颠簸，往右侧一歪，车轮陷进了坑里。
“糟糕。”她跳下车，匆匆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，想要把车轮顶起来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她也未能成功。
若有砖块垫一下就好了！她抹了把脸上的雨，往前看，前面有堵墙，不知能不能找到碎砖。
小巷积满水，污水打湿了鞋袜，大雨把她浇了个透湿，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，一拧一把水。翻了半天才找了几块能用的砖，也顾不上脏泥，抱着就往回冲。
大路边又停了一辆车，有一名男子撑着伞站在她的车前张望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班长警惕地看着他。
男子转过头，车子里微弱的光扑出来，照亮他的脸。棱角分明，瞳仁藏海。
“车是您的？”男子彬彬有礼地问，把伞往她头顶举过来。
“是，我挡着你的路了？”班长看了看他的车，沃尔沃越野，再看他，浅紫色衬衣，衣扣是精致的金属质地……不像住在这里的人物。
“我路过，看到你的车灯亮着，没有人。所以过来看看。”男子微笑着，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砖，再把伞给她。
“我来吧。”他把砖放到地上，挽起袖子蹲下去。
“谢谢你啊。”班长大为感动，雨天里还能遇上一个长得好看的好人，她人品爆棚了！
“你上车吧，发动车。”他把砖往泥坑里垫，温和地说道。
“好。”班长把伞放到他的身边，飞快钻上了车，点火起步，一气呵成。
车子从泥坑里解脱出来，她小心地避过他的车，开到大路上，在路边等他。没一会儿，他过来了。
班长递上纸巾，真诚地道谢，“先生，太谢谢你了，把您的衣服都弄脏了。”
“没事，注意安全。”男子微笑，向她点点头，缓缓往前驶去。
班长心情大好，一低眉只见那把黑色的伞还撑在原地，被风卷着东摇西晃。
班长收好伞，匆匆往老爷子家赶去。晚上这份工作，她其实觉得挺心亏的，也没干什么，反而帮她解决了最近没地方住的问题。
家里很安静，班长进去，只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，收音机和小熊都在地上。她吓了一跳，赶紧过去摸了摸他的鼻子……
“小鹿今天又偷懒了。”老爷子没睁眼睛，小声嘀咕。
班长觉得这老爷子挺神的，都没睁开眼睛，怎么知道是她？
“老爷子，您睡床上去吧。”班长捡起收音机和小熊，放到他手边。
老爷子摇头，一偏脑袋，看向露台。若是天晴，从这里看出去，就是漫天星光，万家灯火。可惜现在只有雨幕，模糊世间万物。
班长跑去兰花架后面，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，给老爷子用小毯子盖好腿。
“兰兰去哪里了？”老爷子突然又问。
“嗯？”班长被问住了。
“兰兰这丫头，我不让她跟穷小子，就是为她好，不听话。”老爷子拧眉，颤微微地摸到了小熊，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“她是您孙女还是女儿？”班长小声问。
老爷子仿佛没听到，继续说：“你有骨气，那就别拿家里一分钱。画画能当饭吃吗？画卖不出去，你们就只能拿着生火。”
班长坐下来，安静地看着他。有钱人，大约都怕靠近他们的人心思不纯吧？想想也真可怜，真心都不见了。
“我和你说话呢。”老爷子转过头来，瞪着她嚷：“你就是不长耳朵。”
老爷子分不清现实和回忆了！班长耸肩，摸着耳朵说：“长了，我耳垂有肉，从面相上说，这是好福气。”
老爷子皱眉，满脸皱纹堆深。
“老爷子，我给你唱歌听吧。”班长清了清嗓子，准备来上一曲，话音才落，高亢的京剧唱腔就响了起来。
老爷子手摁着陈旧的收音机，气怵怵地瞪着她。
班长又耸了耸肩，拖了几个垫子过来，躺在摇椅边上，腿交叠着，左晃右晃。
“捶腿。”老爷子看了她一会儿，突然拍腿。
班长坐起来，轻轻捶，眼珠子咕噜转，小声问：“老爷子你的钱现在还能作主吗？”
“干什么？”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她。
班长笑，小狐狸一样的眼儿弯弯，“借点用用行吗？”
“你又不是我孙媳妇，我借给你干什么？捶腿。”老爷子瞪大眼睛。
“听到钱就精明了，平常都是装的吧。”班长横他一眼。
“臭丫头，好好捶。”老爷子恼羞成怒。
“被我发现了。”班长哈哈地笑，在他的腿上挠了几把。
她感觉得到，老爷子并没有完全糊涂，只是有些时候会把她和兰兰弄混淆。或者是有心混淆，借此让心灵平静，就好像兰兰没有离开，他的愧疚因此而减轻。
老爷子哆嗦几下，抬手就敲她的脑门。
保镖们纷纷跑进来，不解地看着二人，这屋子里一直没有过笑声，现在却笑声如脆铃，压过沉闷雨声，让人心生愉快。
班长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，六点半起来，给老爷子准备早餐，有了车，还让她挤出时间去了趟医院，给父亲洗脸，陪他说了一会儿话。
赶到公司的时候，时间刚刚好，班长在心里狠狠赞了一把买车的决定。电梯打开之前，她用小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的妆容。用粉色的唇釉补在嘴唇上，顿时像果冻一般，粉嘟嘟的。深呼吸之后，她带着笑容走出电梯。
封景琛已经到了，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口，俯瞰城市。
班长放下包，过去向他问好。
“早安，封总。”
封景琛转头看她，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。
她遇上他之后，第一次化这样精致的妆容。稍加修饰的眉眼，愈加完美，微微拉长的眼线增添了几分柔媚。
班长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，笑得脸上肌肉都有些抽筋了，赶紧捧起了从老太太那里拿来的信，轻声说：“封总，我昨晚去过老太太家了，搬迁的事，请给我时间。老太太确实是在等儿子回家，用报死讯这种方法，太伤老人家的心了。反正只是给于小姐建别墅而已，可推迟，也可以换个地方啊……”
“上班时间，不谈私事。”封景琛转过头，淡淡地打断她的话。
班长的笑僵在唇角，冲他做了个鬼脸，捏着信回到办公桌后。今天的打扮，就是冲着讨好他的目的来的，男人总有好色之心，说不定心情一愉悦，就点头同意了？
“封总，对面酒店的收购者已经查明了。”吴律师人未出现，声音先到。听脚步声，距离门还有四五步远。
班长数到四时，吴律师拿着一叠文件冲进来了，气喘吁吁地说：“对方叫洛铉，家里一直是做化工的，去年他上来后，开始涉足地产、教育，这是他收购的第一家酒店。”
“手伸得挺长。”封景琛放下咖啡，拿着文件，坐到靠窗的沙发上看。
“唷，陆小姐今天真漂亮。”吴律师接过班长递上的茶，盯着她的脸惊叹。
班长想到他戏弄她的事就恨，板着脸说：“天天都漂亮。”
吴律师呵呵笑，走到封景琛身边坐下，低声说：“其实我们也不必非要对面的酒店，把这里做旗帜就行了，资金投入太多，就怕周转方面受牵制。”
封景琛合上了文件，想了片刻，沉声说道：“让我想想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吴律师扭头看了一眼班长，挥了挥手指。
班长识趣地站起来，走去了楼道口的窗户边。
吴律师这才转过头，压低了声音，“封磊已经到了，不过他把身边的助理换了两个，我们不知道住在哪里。他应该已经知道你在查他，最近动作很大，若我们不能在十一月改选集团董事之前找到证据，你可能争不过他。”
封景琛眉头微拧，随即冷冷地笑了几声，“争了再说。”
“哎，那件事做得真是干净，居然一点证据也没找到。”吴律师又说。
封景琛垂着眼帘，十指交叉握得嘎吱几声响，呼吸沉了沉，小声说：“所以要找到那个女孩子，她有段时间常偷看别墅，还在起火的前几天偷进别墅，说不定看到了什么。”
吴律师眼睛一亮，小声说：“原来你为这事找她，你居然瞒我到现在，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桃花债。”
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封景琛抬眸看他，低声说：“赶紧找。”
“哎，除了知道她在牧场呆过，什么线索也没有。那家牧场五年前做过旅游点，接纳的游客不知道有多少，还有在那里工作的人流动性大，做一两个月就走的有上百人，很多都失去联系方式了。”吴律师感叹地说道。
“努力吧。”封景琛揉了揉额头，慢吞吞地说：“总之，我要封磊……下地狱。”
吴律师拍了拍他的肩，小声说：“别想了，这根就不是你的错。”
封景琛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，又拿起了文件。
“晚上的商会聚餐，去吗？”吴律师又问。
“去，会拍卖几件玉器，于暖喜欢。”封景琛点头。
“你对她也真好，女人很脆弱，你小心她对你的感情变了。”吴律师提醒道。
“我们三个一起长大，她怎么样，我清楚。我答应过大哥，照顾好她，让她开心。”封景琛眯了眯眼睛，目光落在文件正中的几行字上，缓声说：“原来洛铉在利兹大学留过学。”
“那和陆小姐是校友了。”吴律师朝走廊尽头看了一眼，班长正侧着身子打电话，声音很轻，脖子优雅地弯曲，朝这边看来的时候，唇角染着明亮的笑。
“呵，这丫头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。”他心情一亮，又看封景琛，“你晚上带她当女伴？”
“她？”封景琛抬眸看她，想了想，点头。在那样无趣的场合里，有这小丫头应该不错。
班长见二人都在看她，以为谈完了，快步过来，乐呵呵地说：“封总，我联系了户籍科的老同学，他愿意帮我查一下老太太儿子的下落。您还是把这件事交给我办吧。”
吴律师嘴角轻抽，低声问：“你怎么管起这件事了？”
封景琛眉头紧拧，不悦地说：“你就这么想要钱？”
“我这不是五行缺钱吗？不然您白给我二十万？我不会推辞的。”班长维持着脸上的笑，尽量保持语气柔和。
封景琛把文件摔开，嗤笑道：“工作时间，再谈私事，我就请你回去。”
班长不笑了，气闷地回到桌边，开始整理要给他签字的文件，安排他的行程。
“班长，去准备一套衣服，陪封总去拍卖会。”吴律师走过来，敲了敲她的桌子。
班长挤着满脸假笑，小声问：“报销吗？”
“报，记得专挑贵的买。”吴律师冲她挤眼，神秘兮兮地说：“封总对女人最大方，尤其是漂亮的。”
“吴律师，你真是逢人就坑啊。”班长冲他挤鼻子做了个鬼脸。
吴律师哈哈地笑，冲她摇了摇手指，大步流星地走了。
班长抿唇笑了笑，低头工作。这里环境挺好，除了封景琛的臭脾气之外，老爷子、吴律师都挺好。
她不必买衣服，之前的衣服都打包放在林晴诗家里，让那丫头取来就行，再找人弄张发票，几千块就能到手。
班长突然感觉封景琛挺好坑，难怪吴律师放着大律师不干，专坑他，又有钱又省力气。
从他那边传来了键盘敲动的声音，她抬眸看，只见他一手撑着下巴，一手用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打，神情凝重，甚至有点忧郁。
手机响了，是房屋中介打来的电话，有人看中她的别墅，想上门去看看。
“太好了，什么时候看房？”班长喜出望外，房市不景气，二手房难出手，昂贵的别墅尤其是，她没想到能这么快有人上门看房。
“明天看房。”中介也挺高兴，若能成交，中介费可不少。
封景琛听到动静，抬头朝这边看来，班长好心情地冲他眯眼一笑。封景琛拧拧眉，合上电脑。
“滋……”班长受了冷遇，嘴角轻抽，骂了自己一句“闲得慌”，把精神集中到了工作上。
他工作的时候很安静，几乎不说话，偶尔打个电话，下指令也是简单干脆，很干练。班长都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，为什么晚上看到的那个他总是充满邪恶？
班长不懂，有些人就是有两面，一面演给别人看，用坚硬的壳挡住真相，以保护自己。另一面给自己、还有他想给的人看，那是真实的他、放松的他，敢笑的他。
他的手机响了，听了两句，他立刻跳起来，大步往外走去，急匆匆地说道：“先给她吃药，我就下来。”
于暖心脏病犯了吗？班长觉得身体不健康的人都很可怜，可能于暖的温柔是因为她心脏病的缘故，根本不敢大声说话，大声笑？
“拍卖会是六点半，在海滨大道丹霞酒店，你先去。”封景琛进了电梯，突然又挡住了快关住的电梯，匆匆交待了几句。
班长赶紧点头，先别说封景琛的邪恶，单拿他对家人来说，不失为好孙子，好小叔。
六点多正是下班高峰期，她怕迟到误事，没去吃饭，买了两个面包就上路了。赶到的时候正好六点半，宾客正入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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