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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秋咳嗽一声,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的铁锈味。

倏然间,一阵吵嚷传来——

“小***居然敢上吊?在我们老桑家白吃白喝白住这么多年,就算是条狗,早都该养熟了,她就是天生的白眼狼!这次冥婚早都谈好价了,只要人送过去就是几百块,反正老赵家也是个死人,她死了也倒是般配。你们赶紧把人弄走就行。”

冥婚?死人?

桑秋终于察觉到哪儿不对劲,她使劲儿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皮,打量了下四周。

怔住,随后惊喜万分。

逼仄的柴房里,只有最上面一个小小的天窗,她就被扔到草垛上,像一条没人要的狗。

这里虽破落,但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“家”。

人生的前二十年,她都在这里度过。

她所有的不幸也都从是从这里开始的……

“呜呜,呜。”

忽然,右手被人攥住,她朝上望去,入目是一个扎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儿,大眼睛清澈无比,又饱含担心的少女。

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

“小妹!”

顾不上沙哑疼痛的喉咙,她一把抱紧少女柔弱的身子。

她最疼爱的小妹念念啊。

做梦都想不到,她还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妹。

曾经她无数次的后悔,没能救下妹妹。

可现在居然看到小妹就在面前,心情激动到哭声哽咽。

“我是在做梦吗?还能梦见你,真好。千万别再替我抗下一切了……”

念念被她紧紧搂着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而且她是个哑巴,本来就不会说话。

半晌,她才摸了摸桑秋的长发,一脸担心的打起手语。

“姐姐不愿意嫁就不嫁人,我替姐姐嫁给赵家少爷……不要丢下妹妹,我好害怕。”

桑秋满眼含泪,听懂了。

却更加震惊。

赵家少爷?

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吗。

忽然,一个念头闪过。

她一把捏紧小妹的手:“你现在几岁了?”

念念有些吃惊,却只是以为姐姐刚醒,糊涂了,并未多想。

“姐姐,我今年14了。”

那她才刚刚16岁而已。

她使劲儿捏了把大腿,疼!

一切都是真的。

她没有死,而且还重生到了16岁。

小妹也真的好好的。

一串串晶莹的眼泪连成了线。

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。

她难过,也庆幸。

正当念念睁大双眸,不知如何安慰,破旧的柴房门被一把踢开。

拄着拐杖的银发老太赫然出现,阴毒的眸子像一条毒蛇,盯住桑秋。

“醒了还敢躺着犯懒?小***,正好省了拖你的工钱,还不自己滚去赵家。因为你闹的这一出,赵家足足少出了一百块,败家女!你去了,就给你爸抵债。”

李秀芬一边恶狠狠的说着,一边举起拐杖,就要往桑秋身上敲。

“妈,求你了。别打小秋天。”

一道身影扑到桑秋身上,女人声泪俱下。

护着桑秋的是她亲娘,许佩珍。

一直逆来顺受的她,为了女儿,头一次和婆婆红了脸。

“去赌的明明是二弟,他自己没钱,怎的就要我女儿去抵债。”

“你还有脸说?你嫁进来一连生了两个丫头蛋子,白吃白喝,现在让你帮衬下夫家,就这么不情愿?早就该让老大休了你,光吃不下蛋的母鸡!”

许佩珍面色一白,不敢说话,身子却依旧护着桑秋。

她顶着压力,交了巨额罚款,只为给丈夫生个儿子,结果还是个女孩。

因为这,她没少被人戳脊梁骨,更天天被婆婆指着鼻子埋怨。

桑秋眼神冷冷的。

右手悄悄往后,抓住一根棍子。

她记得很清楚。

前世奶奶逼她嫁给一个死人,就是为了给二叔叔还赌债。

明明是他犯下的错,凭什么要她来承担?

苍天有眼让她重活,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她们娘仨。

李秀芬被她这气势骇了一跳。

嘴上愈发恨了:“狼崽子,你还敢去摸棍子,好呀,反了天了哟!”

她一边说一边挥舞起拐杖,作势要往许佩珍身上打。

“娘,别打了。我,我来想办法。”

门外传来一道憨厚的汉子声。

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摔掉手里的旱烟卷,亦步亦趋。

“爹……”

桑秋一愣,眼眶跟着红了。

爹娘,小妹都还活着,真好。

桑国江眉头紧锁,黝黑的面孔上愁云遍布,试探性地开口。

“都别吵了,大丫头还小,那赵家的亲事就……退了吧。钱我去镇上想办法,你让老二跟他们说,再缓几天。”

桑国江平时只会做些石匠活,勉强养家糊口。

手里头没有一分多余的钱。

他能有什么办法,不外乎就是借。

“就你干的晦气活儿,能借到什么钱?”李秀芬无比鄙夷的声音响起。

她向来都看不上桑国江的活计——乡下造屋的人太少,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给人雕刻墓碑的。

因此她才偏心眼的过分,一直最疼二儿子,视赚养一家子人的大儿子为粪土。

“我,我听说镇上有招工的石场,明天去看看。”

桑国江涨红了脸,半晌吭哧说道。

李秀芬眼珠子转了转,冷哼一句:“废物东西,要是明晚上没看到钱,你就亲自把这个赔钱货送到赵家去。”

桑国江粗声粗气的应了:“行。那娘你先回去。”

李秀芬拄着拐杖,得意洋洋的走了。

桑秋咬紧牙关,狠狠忍着才没冲上去。

“当家的,就算石场要人,等工资下来,不也得个把月?”

许佩珍脸上焦灼,她父亲是村头教书的,自己也认识一些字,知道最基本的礼义廉耻。

可遇见大事,终究需要家里的男人拿主意。

“我到时候跟老板说说,提前预支一些。你放宽心。”

桑国江对待她一向温柔,因此当年许佩珍宁愿不要彩礼,死活都要嫁给他。

一旁,桑秋听了,却一惊。

前世,爹根本没有找到采石场的工作,而是选择了借高利贷帮二叔还钱!

利滚利很快就让他不堪重负,最后上吊自尽。

娘也深受打击,在处理好爹的丧事后,就缠绵病榻,不久撒手人寰。

剩下她和妹妹两个孤苦无依,被李秀芬拿捏在手掌心里,一个被逼着远嫁,一个被当成苦工,拼命压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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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最后,小妹积劳成疾,客死他乡。

“爹,明日我和你一块去。”

她忽然捏紧了拳头,这一世,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家人。

“你在家待着。”

桑国江一脸不赞同,女孩子家家,没必要跟着抛头露面。

他身为一家之主,习惯了说一不二,拒绝了桑秋,就吧唧着旱烟,去屋后了。

“小秋天,你爹会想到办法的,娘也不会同意让你嫁给一个死人。”

“嗯,娘带着妹妹进屋休息吧。我出去洗洗身子。”

桑秋重重点头,却想着明天她一定要去镇上。

不能让爹去借高利贷。

不然他们整个家就都完了。

“那你早点回来。”

许佩珍看了一眼将黑的天色,本不愿意让女儿这时候出门。

但她知道女儿一向爱干净,若不洗洗,怕晚上都睡不好觉。

桑秋刚在地上躺了半天,加上“死里逃生”,一身的黏腻。

和许佩珍道别后,就沿着小道往村东面的河边走。

路上,她一脸心事重重。

等脱了衣裳,刚下河,才觉察出不对劲。

“谁在那儿?出来!”

岸边是一层芦苇荡,随晚风摇曳。

刚才一闪而过,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!

她漂亮的眸中写满了警惕。

而就在这时,芦苇荡动,一个人倏地一下,蹿上了岸。

“站住!”

桑秋喊了一声,却不敢去追。

她浑身都湿透了,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。

这副样子让其他人瞧见更说不清楚。

单从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看肯定是个男人。

不会是他吧?

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。

桑秋匆匆洗好,赶紧上岸穿好衣物。

刚才真的是他的话……

不管了。

先回家再说,反正他逃跑,就是心虚。

天已经黑了。

桑秋刚走出去没多远,路边定定的站着一道黑影。

“啊,是你。”

她心惊,再仔细看,辨认出那是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女,孙玉溪。

孙家大院就在河对面,孙玉溪的亲娘远嫁,死了后,她爹不要她,就把她硬塞了过来。

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过,她常常吃不上饭,饿的跟竹竿一样瘦。

不过她却是心善的,以前帮过她。

而且桑秋还记得将来孙玉溪可有出息,可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。

“小秋天……”

孙玉溪张了张嘴,很复杂的瞅了她一眼,忽然跑开了。

桑秋一脸疑惑,这是怎么了。

不过她着急回家,就也没多想。

夜色阑珊。

桑秋刚进院子,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,有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。

她立刻放缓脚步,屏住呼吸,躲在墙脚。

桑家两兄弟虽然各自成亲娶妻,但还没分家,他们住在最偏僻的东院,桑老二和妻子何芝,李秀芬住在主屋。

“这回赖三那小子能分你多少钱?”

“最少不得一百块。”

桑秋认出来,这是桑老二和何芝的声音。

“这也太少了,折腾了大半天,都没能把那小***卖出去,一百块够我烫几次头?再买两条红裙子,不就没了。”

“你啊,知足吧!老大虽说是个傻子,咱们要多少他保准给多少,但可看不得小***出事,你今天没看着他跟咱妈都红眼了?”

何芝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:“呸,晦气鬼,谁会怕他?”

听到这里,桑秋总算明白了,原来一切都是桑老二联合外人一起算计好的!

她父亲生性憨厚,就被当成了冤大头。

浑身的血液上涌。

她牙关都在打颤,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质问他们。

可就在这时,她发现,何芝手里拿着一个坛子。

桑老二也正在用铁锹,在树下挖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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